布里斯托大学语言心理学博士 曾飚
防暴警察在布里斯托Stokes Croft骚乱现场执勤。
本周一和家人谈起生活的顺与不顺,那时大概在两公里外,布里斯托市中心正发生一场骚乱,而一个半小时火车之外的伦敦,骚乱已经持续了三天,而同样一个多小时火车之外的中部城市伯明翰,也有暴徒袭击商店。
英国的乱
2007年初冬,我抓住英国近十年的经济繁荣周期的尾巴,找到了一份工作。在接下来的火车上,我每天看关于经济危机的新闻,作为日常生活的消遣。一位朋友,也在博士毕业阶段,调侃说,来英国,留学算开眼了,恐怖袭击看到了,全球经济危机也赶上了。
我期待着一股末世的情绪,在英国流行,可是没有。相反,看到了首相布朗声嘶力竭地站到世界前台,呼吁注资救市,等到经济危机稍微企稳,保守党政府,硬着头皮实行削减财政政策,力图保住自己在金融危机中的优势地位。拿世界的钱,来给自己赢得一个暂时的安全环境,然后毫不犹豫的给自己不打麻药就动手术,看似工党和保守党势不两立,实则双簧,我佩服英国人的智慧,它维持了一个昔日帝国在这个风雨飘摇时代的地位。
我已经说服自己,这种生活在阴雨天的阴影之下,也许是生活的常态,也是一个成熟社会的代价。你接受规则,也意味着安于一个体系给你的位置,你自觉是一个中产,那就要忍受房贷、信用卡、教育、攀比、职业、机遇对你内心的折磨,但也免于临时工、衰败社区、粗糙的口音打在自己或者孩子身上的烙印。
这种自由与驯服之间的权衡摇摆,我觉得尚且可以忍受,而社区的衰败,是我觉得最悲伤的事情。在英国,每当我经过一个社区,我大概可以在五分钟之内判断出这里的房价、治安和可能的生活景象,在布里斯托、诺丁汉、伯明翰、伦敦,还有一些小镇,如果看到一家门窗被封,正在转手的酒吧,我总是感到难过,虽然我不是英国人,但是依然难过,我脑子里浮现出来,这里曾经有周末的牌局,他叼着一支烟,看自己的牌,对家的老太太前面啤酒几乎没动;邻居晚间闲聊,看到一个不属于自己社区的陌生人进来,安安静静地盯着,当对方眼光扫到自己,迅速地回给一个微笑;九月底的周日起来晚了,到这里享受一顿下午安静的roast。
衰败的出现,其实很醒目的。当涂鸦(我从来不认为这是一个值得提倡的艺术)在门上,很快在窗户、墙上出现;门前一点空地上,草比灌木要高;今年的墙面和去年一样,除了多出来被雨水泡得皴裂开来的墙面;hoodie和发光面料的运动裤成为了少年人的制服;人们拎着廉价超市买来的食品和啤酒,举着最新款的免费手机打招呼,过于夸张地当街大呼小叫,表示自己很幸福快乐。
我就会慢慢感觉哪里出了问题。
果然,最后就是骚乱,和本周一晚上一样的骚乱。其实,布里斯托曾经在两个月前,有过一次骚乱,与这次的地方差不多范围,该区与布里斯托臭名昭著的贩毒区毗邻,当时是袭击一家Tesco超市,因为新开的这家Tesco可能会挤垮周边几家小生意,断了人家的活路。于是群起攻之,很快就有临近区域的闲杂人士加入。
本周一发生的骚乱,也是纯粹抢劫。时光倒退到1981年、1995年,英国在经济陷入衰退时候,都会出现类似的打砸抢,如果更加直接的话,都与黑人社区有关,或者时髦地说,都与多元文化有关。
卡梅伦首相已经大力抨击过多元文化政策失败,不知道力推大社会理念的他,现在做何感想?难道这是第二轮政治理论破产?
作为另一种可能性
一个坚定的马克思主义历史学家,在很多年后,或许把从伦敦蔓延开来的骚乱,叙述为一场新兴的革命:当马克思主义进入到互联网时代,革命模式发生了两种可能模式。在相对落后的中东和北非地区,被压迫的阶级,在长期反抗城管和秘密警察的斗争中,采取推特和街头运动相结合,把独裁者赶出了国门,或者送进了铁笼;而在资本主义的发源地英国,青年革命者更加直接,富有斗争和夺取财富的经验,他们头戴着hoodies,砸开自动提款机来筹集革命经费,推特和facebook是他们的武器,他们用抢劫商店,来警告立场不稳的小业主、小资产阶级,他们的勇敢无畏惊醒了西敏寺统治阶级在地中海的假日美梦,沉重地打击了即将下岗的英国警察的自信心。
有幸在这样一个大时代的背景下,在过去的三天,我给曾笠举办了一次生日聚会,冲着家人发了一次火,夜里关上房门,开盏灯,开始担心自己未来的工作。
如上面所言,我基本上说服了自己,并且在物理外观上,积极与这个成熟社会严丝合缝,穿皮鞋上班,干净的衬衫,常常把袖子卷到小臂上段,表示干得很带劲,尽量快地回复电子邮件,饭后用漱口水,笑的时候,没有鱼尾纹也要制造鱼尾纹,据说那是魅力。
即使如此,我依然要忍受分离,说这是现代家庭模式,旅行是移动办公的时刻,挤牙膏一样的合同和申请是为了提高竞争力,当然领取三镑钱,填三页表格是优越的管理制度。而对待不稳定的工作,就像最近三天的骚乱一样,一定要淡定,淡定,甚至还要感恩。
从来没有感觉这么强烈,在英国,居然温饱和发展已经成为10号和11号的邻居。在中国,我依然还觉得他们俩住在完全不同的小区。
所谓心蛇难防,我的内心里有个念头,像雾气散尽,突然现出来的谶语,把自己都吓了一跳:为什么不回中国看看?
现在我就在赶往飞向中国的航班的路上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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