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针指向深夜11点,哈工大大四男生宿舍楼的通宵教室,20平方米的屋内,挤了20多个学生。花布套袖、保温杯、面前一尺多高的复习资料……这些“地标式”的物件,无声地标注着他们的身份:考研族,最新称呼是“研徒”。
日前,《新晚报》记者走进哈市几所高校的图书馆、自习楼、附近的出租房内,记录“研徒”们考研最后冲刺的日子。
复制的昼夜
黑板上的倒计时、书桌上堆得一尺多高的复习资料,一天都不摘下去的套袖……他们说这是考研的节奏。
晚上10点整,此时很多人已进入梦乡了,而以考研闻名的哈工大正心楼还是一派灯火通明。
每天自习结束的“铃声”全凭看楼大爷的一声吼。负责看楼的大爷,每晚一到10点就挨层楼扯开嗓子:“到点了,关灯了啊!”瞬间,楼内“收拾声”一片,电梯处候满了人,而更多的人则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下楼梯,跑回宿舍楼,抢占24小时自习室。
前半场刚结束,后半场即将登场。
张威高中曾经800米不及格,而此刻他跑在“第一梯队”中,他说备考两个月的时间,跑步速度也与日俱增。速度意味着机会,晚了座位就没了。
所谓的24小时自习室,是在每个大四宿舍楼内,配有4间24小时开放的自习室,没有熄灯时间,也不会关门。
晚上10点10分,张威背着书包跑进了自习室。坐在了堆满资料的一张桌前,将桌上的资料一推,将腾出来的地方,迅速摆上了自己的资料。
“研徒”多、座位少,在这里一切的“占座”方式都不好使,只有本人坐在这才能留得住座位,去趟厕所超过10分钟,再回来都有可能被人占了。
在这里大家一切动作都会很谨小慎微,离开座位时会把椅子抬起再向后拉,手机都由震动改成了静音,“一天天静坐式的复习,大家都有些烦躁,有一点点声音都会闹心。”张威解释说,“前几天,一位同学曾因为翻书声音大了点,而引起大家的不满。”
“驴”VS“LV组合”
两人现在一切行动都是捆绑式。6点半起床,7点半到自习室,12点午睡,下午自习,晚上10点到自习教室找地方,凌晨2点收工……
1992年出生的李尧与1990年出生的张威同为90后,同班同学,如今二人还私下结成了“LV组合”。他们笑着说,也叫“驴组合”。
见到他们是在哈工大正心楼7楼的走廊靠窗户处,两个同戴眼镜的男孩都穿着根本找不到“牌子”的运动服。他们说这是他们最邋遢的岁月,但也是积淀辉煌的岁月。考研是个熬心熬耐力的活儿,“头悬梁“的日子有个伴儿仿佛是带面镜子,时常能提醒自己。
“我们俩现在一切行动都是捆绑式。”刚满21岁的李尧说话有着四川人特有的“辣味”。
早上6点半起床,7点钟宿舍楼下集合去食堂吃早饭,7点半到正心楼自习室复习,11点半去吃午饭,12点午睡,下午1点半再集合去自习,晚上10点结伴跑步到24小时自习教室找地方,凌晨2点收工……“英语和政治,我们会同步做些题。每天基本上做4篇阅读理解,在相同的时间内我们做同一套题,彼此的成绩有个比较。”张威说,政治对于理工科学生来说难度相对大些,互相考、一起背诵还是有效果的。
“驴的组合,要有驴的精神,顶得住压力、吃得了苦头,不然就不是一头合格的考研驴。”李尧说,他们“驴组合”,会成为“LV”组合的,名牌的嬗变指日可待。
“我挺感谢考研的。备考的两个月时间里,我收获最大的其实不仅是成绩提高,还有一份学习的自觉与一个难得的挚友。”李尧说,他从小学习全靠妈妈“全程定位跟踪”,高考那一年,妈妈干脆搬把椅子坐在我身边打毛衣盯着他。不然他宁可翻硬币反正面,也不愿意学习。今年暑假回家,无意中看到了妈妈的病历,才知道她有很严重的颈椎病,而且就是当年陪着熬夜学习、打毛衣落下的病。“觉得自己特对不住我妈。”李尧讲起这段往事时,眼眶一直发红。
“现在不用别人盯着了,电脑里的游戏我全删了。”李尧说,他最后悔的就是大一刚入学时,几门课学得不专心,“那时刚考上大学,我觉得自己挺牛的!晚上整宿地上网打游戏。”他说,如果那时候能有现在一半的专心和努力,那么专业前20名保研的名单里,就会有他。
孤独的背影
每晚9点半,走廊尽头,都会准时出现一个硕大的“孤独”背影。“这是我一天周期的谷底。这个时间段,总会莫名地烦躁。天暖和的时候,我就去操场走上几圈,现在天冷了,我就搬把椅子到这个窗口坐坐。”
几乎每天晚上9点半左右,工大正心楼7层的走廊尽头,都会准时出现一个硕大的“孤独”背影,几乎堵满了整个落地窗户,一个人呆呆地坐在窗前,望着窗外的灯火阑珊。
觉得“意境”不错,我们的摄影记者举起相机“咔嚓咔嚓”拍照。
“拍就拍吧,能不能不发出‘咔嚓咔嚓’声?”“孤独的背影”终于在若干次“咔嚓咔嚓”声中开口说话了。
“为什么对着窗外发呆?”记者小心翼翼地问。他说,他只是觉得有点累。“这是我一天的谷底,每天好像都会在这个时间段莫名地烦躁。天暖和的时候,我就去操场走走,现在天冷了,我就搬把椅子到窗口坐坐。”
他说当年高考他没发挥好,最好的两个哥儿们一个在清华、一个在港大。他强调不是嫉妒,只是自责的心一直伴随了他四年,这四年就一直憋着这股劲儿,一定要考研,一定要考上。
“每天就是看书、做题、背单词,耳机插得耳朵都疼。”他说话的声调忽然上升了两格,“MP4里只有一首歌,高晓松的《青春无悔》,每天从早到晚反复听。”
与“背影哥”在同一个自习室学习的于佳,是操场上“走圈”的“圈友”,她的每一本书上都写着鲁迅的话:“真的猛士,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,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。”
自救式的“跳龙门”
“我现在拼命读书,就是希望有一天能在城里生活,有份体面的工作,能贷款买得起不用烧柈子的楼房,能把父母接来逛逛沃尔玛这样的大超市。”
约米然采访,不容易。终于在第三次电话里,她答应接受采访,她说是因为记者电话里有一个词打动了她,这个词就是“跳龙门”。
午后东北农大的操场上,米然背书包的影子拉得长长的,就如同她的梦。“我是农村孩子,但学习成绩是班级第一。”米然的自我介绍,自尊又自卑的“混合味”迎面而来。这个年收入不到两万块钱的农村家庭,却飞出了三只“金凤凰”。米然是老二,姐姐在上海一所知名高校读研究生,妹妹去年也考入了“211”重点大学。
拼命学习,既是摆脱贫穷的正途,也是她们获得自信与尊严的方式。“我姐去年考上研究生了,对我触动挺大的。姐姐开学前临上火车前对我说,要想留在大城市里,就得考研。”像米然这样无法拼爹、拼关系的本科生,只有逆流而上,龙门一跃,那张研究生录取通知书,也是通向未来的门票。
在米然眼中,考研,是老天赐予的公平机会。考研成功,她的人生会揭开新的一页。“小地方”的学生,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。本有些模糊不清的未来,在他们心里竟然那般通透。
“村里连条像样的柏油马路都没有,更别说企业。”米然说她们姐妹从小努力学习,就是希望有一天能在城里生活,有份体面的工作,能贷款买得起不用烧柈子的楼房,能把父母接来逛逛沃尔玛这样的大超市。
父母知道她在复习考研,每个月生活费特意给她加了100元。可懂事的她,每天只给自己的早餐加了杯豆浆。省下的钱,想过年回家给妈妈买件暖和的羽绒服。
本科只算“脱盲”
宋小贝说,她压根就没想过本科毕业出来就业,才22岁,还想在学校里多“混”两年,趁年轻把该考的证、该念的书都念利索了,省得将来再吃“夹生饭”。
哈理工大学南区图书馆的自习室“惊呆”了很多人。超过1000平方米的使用面积,如同获取廉租房般的摇号抽签,课桌上贴着专用学号,还有40名志愿者每天点名核对,10次不出勤者将自动被“清”出……考研已不再是学生个人事,而上升为整所学校的群体行为。
规模化、集团化、规范化备考的背后,是不断上升的考研报名者数量。2014年考研预报名已结束,统计数据显示,预计考研人数将继续增加。研究生报考人数已经连续四年以超过10万人的幅度增长。2013年全国硕士研究生考试报名人数为176万,比2012年增长6.3%。我省报名人数为62061人,比去年增加了2120人,增幅3.5%。而录取率为3.3:1,比高考竞争更激烈。
一只脚刚走进哈理工大学南区图书馆自习室,记者就立刻被志愿者许哲“请”了出去。不接受外来之客,任何人都不能干扰“研徒”们的备考。志愿者许哲今年上大三。大一时出于好奇,在一场毕业招聘会上凑过热闹。“就是那场招聘会,让我意识到本科毕业就等于失业。”许哲说,当时现场一家用人单位拉出了“欢迎研究生、考虑本科生、谢绝专科生”的条幅。回来后,许哲很快收起了自己的心气儿,加入了“考研志愿者社团”,“提前感受感受氛围。”
宋小贝很羡慕“邻居”哈理工大学的“规范化”自习。读哈医科大学临床医学专业的她,想读研究生的动力更多的来自父母。“我父母都是医生,我学医也算是受家庭熏陶。”宋小贝讲起话来语速很快。
她说压根就没想过本科毕业出来就业。才22岁,在学校里多“混”两年,把该考的证、该念的书都念利索了,省得将来吃“夹生饭”。这个道理其实在她上高中时就体会到了。“我爸当年是本科毕业后,在一所三甲医院当医生。可随着高学历人才越来越多,我爸在单位的权威性也渐渐边缘化。”在宋小贝的记忆中,总有一个场景经常浮现:不惑之年的爸爸,安顿好一家老小躺在床上后,再轻手轻脚地拿着书本到厨房去复习考研。
“趁年轻时,一定要把该考的学历考下来,不然将来拖家带口再去考试,更累更难。”宋小贝的政治复习资料的扉页上,写着爸爸这句“过来人”的名言。
欲罢不能
第一年差了2分,第二年差了1分……这样的失之分毫,让林蒙对于考研欲罢不能。她现在正在准备第三年的冲刺,“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如果不考研,我是不是都不会生活了?”
“除了跌倒之后再爬起来微笑着继续前行,我别无选择。考研路上是一个人最孤独的时候。”在黑大附近一所出租房中,林蒙在窗户上贴着这样一段写给自己的话。
学中文的她,对未来也有着如诗般的浪漫憧憬。“我喜欢古典文学,特别喜欢宋词。”可残酷的现实,却将林蒙心里的这份婉约抓得支离破碎。“英语成绩第一年差了2分,第二年差了1分。”这样的失之分毫,让林蒙对于考研欲罢不能。“如果差了十几分,我也会放弃,可这小小的差距,让我总有再来一次的决心。”
考研是一件很苦的差事,这道坎儿比高考还要难。林蒙算过笔账,这两年已经大学毕业的她,不仅一分钱没挣到,每个月还要父母资助她2000多块钱。
对于未来的迷茫,对于自己做出决定的质疑……几乎每天晚饭后,她都要到黑大的校园里,绕着熟悉的大操场“走圈”,这成了她排解压力的途径之一。
遇到迎面走来的研友,有时也会打个招呼,说一下考研的相关信息,但更多的时候常常都只是一个微笑,因为心中的梦彼此都懂。“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只鸵鸟。”当我们要结束采访时,林蒙突然说,“一头扎进沙堆里,可以隔绝外面的风雨,最起码有片刻的宁静。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如果不考研,我是不是都不会生活了?”
就在记者起身离开她的小屋时,林蒙忽然坚定地说:“考研要是成功了,我还想考博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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