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看见了一个稻草人。它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田地里的,而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稻草人了。在秋天收割后的旷野边,在午后的甘蔗林附近,总是可以看见穿农民衣服的稻草人,一条腿,站在风里,捉摸不清的面目,守在田地里,偶尔还要给飞鸟们嘲笑一下,吃点它们的粪便。田埂边的路上,人来来往往、熙熙攘攘,偶尔我骑车经过一下,稻草人伸开双臂朝向天空,在旷野里,颇有点落魄诗人的味道。
只有《哈尔的移动城堡》里的稻草人是王子,而其余的稻草人,皆不过是农民手下的傀儡。然而它们也有可能受了天地之气,成了带点灵魂的东西,或许哪个游魂飘来了,就在稻草人这安家作伴,吹着旷野的风,看一片片麦田收割,看一块块菜地被摘取绿叶然后又生长。
有时候风雨大作,瞥一眼稻草人。在天地凄清之间,人都缩回了巢穴,只有个无根的稻草人,守着它的旷野。伸开它的双手拥抱风雨。那就是稻草人。
稻草人没有扎堆的,总是一个看一片,伙伴都没有。它们倒也没有嫌弃衣服难看的权利,总是一套很拙陋的布片子,吹着冷风,若是个真的人,那可真是街上的乞讨者,桥下的流浪汉,反正是个生活所迫的可怜人儿。
很难捉摸稻草人是否有乐趣的时候。譬如把自己想象成稻草人,往那一站,成日对着青菜油麦菜,对着光秃秃或者挤得满满的田野作物,或者几只没见识的喳喳小鸟,或者可能吹散稻草的西北风。那真是一大折磨。哪有人会愿意去看守田地,只有稻草人。
然而,作为稻草人也是颇有兴味的。作为一个无灵魂的稻草人,已经是畦田的一部分啦。管你那车马喧哗,来事变迁,都毫无关联。天地间,清气独立,偶尔暖阳来照耀,那就从露珠刚上时享受到黄昏的落照;偶尔雨声汹汹,那就义无反顾去做个斗士,博大的姿势对抗者,毫不低头,即使风雨入侵,稻草散架;如果散架了,那就随腐烂的稻草化入大地,成为永恒的一部分。那个永恒里,曾经的死鸟、烂叶、掉落的青果都在呢。
或者游魂到来,寄居在稻草人的身体里。这样好了,游魂都是看透了红尘的,和稻草人作伴,那真是天衣无缝了。那它到底也是个见证者了。喏,昨天,那边的桥拆了,挖掘机哄哄来了;那个昨年还一脸青涩的姑娘走出去已经带着男人孩子回来了;树倒了,田收割了,哦,田野也变少了,秋天来了,坏鸟们又多了。
它倒也不是不懂得什么叫凄凉意,哪怕是世上背负着最冤屈的人跪在面前痛哭,也不过是一脸面容模糊。等风吹来,它的发丝才散乱一些。秋天才是它的故事,一个灵魂看着飞鸟一群群过去。有的失了群的大雁去了北方寻死,有的往更南的地方讨生活,飞鸟们,当然是毫无出息的在本地游荡,到死也一辈子天天飞来和稻草人逗趣。
秋天过了,天地很快就一片肃清了。雪来了,白茫茫大地落得一片干净。看不清田野了,因为天也是白的,地也是白的。稻草人自己身上也是白的。哦,这个时候也有和稻草人一类的伙伴来了,就是那些也同样没有灵魂的雪人儿,嬉笑的小孩子无意间造出来的不在三界之内的人儿,堆在街道旁的多,偶尔也会有几个堆在田野边,和稻草人遥遥相对。雪人儿和琉璃人似的,有的还红晶晶的眼睛嘴巴,傻呵呵的笑着。然而它们也都是短命鬼,没有一个活得长的,过不了几天就歪的连鼻子都不剩了。稻草人也本无意思和它们有什么记忆,看着看着,或者也不看着,反正,稻草人是长久的,它们只是一刹那里的一种玩意儿。
冬天真是孤单啊。家家户户的炊烟里都是腊肉香肠、鸡鸭鹅的味道,炮仗声像夏雷一样在天地里回声。稻草人伸开双臂,越冬。它才是真的不需要臃肿的棉衣去遮盖的。游魂曾经也是那烟火人间里的一份子,已冷暖炎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