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的照片
罗兰
偶翻旧照,又看见了许久不敢去看的父亲的照片。
我只有两张父亲的照片,但这两张却代表了父亲一生中的两个重要阶段。
一张是他坐在他工厂的大办公桌前,身穿一套蓝色的工服,手中拿着一支钢笔,微抬着头,一双乐观而又慈爱的眼睛,透过圆形黑边的轻度近视眼镜,向我注视。在那高挺的鼻子下面,那薄薄的两角微翘的嘴唇,仿佛正要绽出一个欣慰和悦的微笑,说:
“你回来啦?”
“是的,我回来啦。”
二十多年前,我一次又一次地站在父亲的大办公桌前,向他报到,带着与他同样快乐的心情。
那时,我在学校住读,每到寒暑假,乘火车回家,一下火车,总是先到工厂去看父亲。
他那由公事桌上一抬头的神情,就恰是照片上这个神情。而这张照片,也就是我刚学会照像之后,一次戏剧化的“杰作”。我预先准备好相机,悄悄地走到他面前,趁他一抬头的当儿,照上了这个镜头。然后,父女二人相视大笑。
全家中,父亲最钟爱的是我。当我小的时候,他讲故事给我听,带我去野外玩,告诉我,他小时候怎样淘气,上学时怎样顽皮,祖父怎样聪明倜傥而又善于挥霍,怎样游乐而玩世不恭。父亲的生活怎样由甘到苦,又由苦到甘。
慢慢的,我长大了。父亲送我投考,送我住校,他教会了我在依赖与自立之间,怎样抉择,使我慢慢地适应了独立生活,而且学会了用自己的力量去克服困难。
他把一只乳燕放出巢去,在这方面,他表现了最大的坚强与远见,尽管当时十二岁的我,吵着不肯离家,但父亲却一反平时对我的骄惯,对我的吵闹无动于衷。
但是,父亲对我的想念和切盼,完全流露在他这一抬头,一句“你回来了”之中。
是的,我回来了。带着日渐茁长的身体,日渐增多的知识,日渐成熟的心境,我回到了父亲的面前。
望着父亲那宽大考究的办公桌,玻璃板下还压着我上学期的成绩单。我知道,过几天,新的成绩单来了,他会把这张旧的收起来,和我以前的成绩单订在一起,放入他办公桌最下面的抽屉里。
我知道,父亲一生中,最感到骄傲的事情之一,就是我每学期都带给他一张令他满意的成绩单。尽管我自己知道,那上面的分数,多半都是我“临阵磨枪”所得来的不踏实的成绩;尽管我自己知道,我在学校的时候,除了上课之外,用在吃零食和玩闹上的时间,比用在读书上的时间多出数倍;但既然父亲为我的成绩单如此满意,我也就觉得快乐,而不好意思不督促自己多努力一了。
父亲的教育方法是鼓励,而不是逼迫苛求。是随我们的个性发展,而决不强迫把我们铸成固定的模式。他不赞成“死用功”,时常在有意无意之间,把他幼时上学淘气,因留级而自己转学,因转学反而跳班,提早毕业的趣事讲给我们听。在我的记忆中,父亲讲他淘气的故事最多。他相信,每个人发展的方向是不一样的,他常说,一个喜欢园艺的孩子,最好是让他去经营他的花圃。我知道,他所指的是五叔。五叔中学都没读完,他不喜欢读书,但是,他把老家那广大的后园,调理得万紫千红,一片蓬勃。而且,他会金石雕刻,会做各种轻便的手工艺品。
“像这样的人,逼他去念书是没有用的!”父亲说而六叔也是不用功的一个。为了怕读书,他宁愿舍弃了当时富裕的家庭生活,只身跑去当兵。但在这一方面,六叔却颇有升迁。
父亲是他们兄弟行中,唯一读书有成的人。因为他喜欢化学,而且有...